那我就做你的虞姬

关键词：父亲,角儿,威风,子弟,霸王,世家,风骚,尾巴,赏钱,念白

爱之不以道，适所以害之也。——《资治通鉴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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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初，人们叫他三少爷。后来是三爷。再后来，段三儿。再再后来，段老。只有她，对他的称呼一生都没有变：“哎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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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算是世家了。父亲是济南名士，书中念出了黄金屋和千钟粟，在大明湖畔住一幢三进出的宅子，后花园是三面桃梨半院泉水，粉粉白白从院内流过，清凉腻滑。她随父亲来做客，他正持柳枝逗弄一条悠然摆着尾巴逐落花的锦鲤，听她“哎——”了一声，抬眼看，梨花树下，小小的人儿如粉雕玉琢，有一对天生的酒窝。是父母给指腹定下的婚事。

福无双至时，祸总不单行。再后来，乃至连在台上重温昔日的威风，都成了奢看。时局如棋，随后的几十年于他依然艰巨，曾在幼年有十分的娇贵，在台上有八面的威风，如今在台下却要为稻粱苦谋，经常没来由地一声长叹：“唉！”她握他的手：“你是力拔山兮气盖世，我是时不利兮骓不逝。有我呢，总会好的。”

父亲对他的培养，完全依照旧式文人的规矩，八岁进私塾学四书五经，十岁拜明师习诗词歌赋，乃至吹拉弹唱作画玩票，都是大家子弟的进门本事。经常家里有堂会，卸罢妆的角儿也乐意教他一两个唱段，渐渐就有了半师之谊。一则是看父敬子希图点赏钱，二来良玉美材总是难得，不免激起爱惜之心，勾了脸，着了袍，十四五的孩子上台道一声“想俺项羽呵！”颇见法式，取得彩声一片。

有几次都“活够了”，却一次次被她挽留。她依在他的胸前，柔弱如飘飞的絮，温热如缠身的藤：“你永久是我的霸王。你要是撑不下往了，让我可怎样办？”才悚然，一身的冷汗。

陪着他一起挨批斗，扫大街，一次次做检讨，为他曾的家大业大，为他曾的“称王称霸”。他却一直呆在过往的幻影里，回到家里，颓然倒在床上，全然不顾家务的烦琐和孩子的哭泣，只失神地看着残破的天花板没有言语，呆呆地一直等到她把饭菜做好唤他往吃。她烧热了水，把他的脚按进往轻轻地洗：“哎——想开点，霸王当年要是能忍下一时的屈辱，说不定也会有三十年河西呢。”

却是一语成谶。家道中落，经济窘迫，时世无常造化弄人，外敌进侵社会动荡，颠倒了若干的黑白，曾的雅趣终成了三爷谋生的手段。浓重的油彩掩不住满面的辛酸，昔日的风骚业已云散。她却毅然从照旧尊荣的家庭里摆脱出来，断了父女情份，成了泼出往的水，青衣素面，背了小小的包袱径直来见他，“哎——”了一声，四目相对时，竟无语凝咽，涂花了重彩的脸。

好在天总会亮的。多少次“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，我这裏到帐外且散愁心”，终熬到“轻移步走向到阶前站定，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”，昔日的三爷、曾的段三儿，终极成了如今的段老。只是万没想到，落实了政策，恢复了待遇，乃至返还了一部份被抄没的家产，本该否极泰来重拾闲情看花开的时候，她却豁然松弛，如一盏油将尽的灯，于风中摇摆，瘫在了床上，从此与东风无缘。

角儿微笑，拱手向他的父亲道喜：“此子不俗。念白、咬字、用气、运嗓，都颇见潜力。往后不为良将，必为名伶。”父亲躬身客套：“说笑了。”心里却嗤一声，世家子弟怎会沦落戏子的卑下？

他苦笑一声：“四面尽是楚国歌声，定是刘邦已得楚地；孤大势往矣！”她抿一下已有银色添乱的头发，笑一声：“那我就做你的虞姬。”

人不应当像走兽那样活着，应当寻求知识和美德。——伤感的句子网收集

真理有三部份：考核，即求取它；熟习，即它已存在；信心，即应用它。——苏格拉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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